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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怀谁料付青囊——清遗老儒医恽毓鼎(孟庆云)

2023 年 2 月 23 日

孟庆云

  清末重臣恽毓鼎在他的《澄斋日记》中,记载了他在1914年10月15日(阴历9月28日)补录的《立冬日以行医赴天津》的七律一首,诗曰:
廿年蜡泪满巾箱,老去忠州问药方。
残梦未忘侍铜辇,壮怀谁料付清囊。
斗旋北陆星催岁,叶落西院夜有霜。
食力娱生吾自足,胜他抗走误时光。
像他这样一个为数不多的皇帝近臣,在清室逊位以后,未曾投闲置散而料量医药,其原因正如他在日记中所言:“吾之行医,虽为谋生计,然亦借以寄迹,翛然脱离是非场,聊避祸耳。”恽毓鼎对中医学的贡献也是值得一记的。
恽毓鼎,字薇荪,又字澄斋,北京大兴人,原籍江苏常州(1863~1917)。清光绪十五年(1889)进士。朝考后,引见改翰林院庶吉士,之后任晚清史官十九年,担任过日讲起居注官,翰林院侍讲,国史馆协修、纂修、总纂、提调,文渊阁校理,咸安宫总裁,起居注总办,编书处总校、总纂、总办,功臣馆总纂,讲习馆总办等职。曾随侍光绪皇帝。戊戌变法时,他“颇多建议,召见奏对称旨”。在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入京的一段混乱时日,恽毓鼎联合京官往晤占领军兵官,力争主权,又创设协巡公所,保卫商民。这是一件义勇护民之举。他在职期间,多有奏折上谕,陈情举行经济特科、兴办铁路、纠参贪吏、密筹战备等,以起废扶微,力挽颓势。但恽毓鼎本人处在衰世浊流中,难以洁身自好。他也曾能讨好庆亲王奕劻和袁世凯,上疏弹劾瞿鸿禨、岑春煊,在晚清权力斗争中推波助澜。他是版本目录学家、书法家、诗家,也是医学家,还是能粉唱登台的京剧票友,曾演出过《黄金台》、《盗宗卷》、《访普》、《黄鹤楼》等戏,他在《访普》中扮赵普,《盗宗卷》是与名伶贾洪林合演。民国肇创以后,遂杜门不出,以邃于医学,为人切脉处方,多奏奇效。其书法之神韵,令求书者踵足相接。他参办很多公益事业,如办理顺直中学,创设农工学会,医学研究会等。作为一代宿儒,他在医学方面值得称道的有两桩:一是他的论著、行医和从事医学教育,对中医学的发展具有导夫先路之功;二是他抵制当时取消派攻掠中医的议论。
恽毓鼎称他学医是从1901年开始的,那时他已年近四十。他说:“吾之习医,实见京师庸医如蚁,杀人如麻,深悯痛恨,欲以一身济生命于什一,犹仲景先师之意也。故虽车马疲悴,不敢生退沮心,不敢存轻厌心,下至婢仆辈亦兢兢立方,务求至当,以是为利物义务云尔。”他未曾拜过师,主要靠读书而入门,靠交流和讲课而提高理论,又在应诊中履践实行。文之于医,为缁为渑。他用治经学苦读的精神和方法学习医经,在理论上很快就超擢草茅。他有随时记录心得和医案的习惯,在《恽毓鼎日记》中多有医学内容,他每晚睡前都要读数页医书。他先读《内经》和《伤寒论》。《内经》注家系统中张介宾的《类经》最为悉研。以他清代考据底蕴和理解能力而因文见道。如他在读《类经》时,发现张介宾在注《灵枢·本输》篇中“少阳属肾,肾上连肺,故将两藏”之句时,张介宾将两藏属肾说,谓“以水藏领水府,故肾得兼将两藏。两藏,府亦可以言藏也。”对此,恽毓鼎则提出己见:“以将两藏属肾,则经文语意不惯。藏、府迥然各别,岂可如此轻率通融。两藏自指肺肾二藏,将字指三焦。三焦下属肾而上连肺,是三焦以一府而兼将两藏也。语自明白了当,而张注迂晦之。”有《内经》根柢以后又读其他医著。他熟读“三经六家”。三经是《难经》、《伤寒论》、《金匮》,六家是:刘完素、张子和、李东垣、朱丹溪、喻嘉言和叶天士,并辅以孙思邈的《千金方》。如此“不患不神医也”。他说如读其他者“用力多而收效少”。他读《伤寒论》以几种版本和注家相互对照。对于厥阴病之当归四逆汤一条,诸家注皆疑其方不对证,或者极为牵强,他检阅《千金翼方》中的该条,此当时唐本,发现字句与宋本不同,意义了然明白,不觉砉然而解,怡然而适,其快乐匪可言传。他用八个字概括《伤寒论》一书,说此书“精简赅括,语无虚设”,语无虚设者,“往往句中藏句,句外藏意,在人深思而自得之。”有涪州人施曾豫执贽于他的门下,他先授以《内经》、《难经》,复授以《伤寒论》,据此弟子的天份学业,他采用喻嘉言的注解本,隔日讲述,每日授十余条。他著有《伤寒类方详笺》,惜乎未曾付梓而亡佚。他对《金匮》研究最透,纂《金匮新注大略》。如他对于《金匮》之痉病,他“专玩白文,尽扫注解”,他以桂枝加葛根汤和栝蒌根汤两个方剂,分别概述寒湿之痉和燥气之痉。他服膺丹波元简的《金匮玉函要略辑义》,而对吴谦的《医宗金鉴·订正金匮要略注》多所批评。他的《金匮疟病篇正义》曾于1913年刊刻,论述尤为精确。他极重视《难经》,这与《难经》中有诸多讲述解剖的内容,而清末之际,中医手术技术落伍于传入的西医外科,他感到需要加强对《难经》的研究和纳新为注,以提高中医的手术操作有关。他对《难经》和《内经》是否有承继关系的判断也很公允。他指出:“徐洄溪(灵胎)执《灵素》以衡《难经》,批驳几居十之八九,是为驳《难经》,非解《难经》也。若使字字与《灵素》合符,何必多此一经。今观洄溪所释,多不得其解,间有高出黄坤载(元御)上者,唯误认《灵素》出于秦越人前,故所见俱左矣。”他发现《难经》中有许多“古谊新理”之处。在当时有的西医新内容,在《难经》中就有记载。他说徐灵胎的《难经经释》,以攻《难经》者注《难经》,是孔颖达所谓的“木虫自蠹其木也”。他通过读医案来增长阅历、学习经验。他自宣统元年(1909)得到抄本《周慎斋医学全书》以后,就作为案头书,弥可宝重。恽毓鼎对各家学说的品评,识见高致。有清中叶,东南名医称誉叶天士、徐灵胎、薛雪三人。恽毓鼎认为徐、薛二人不足与叶天士相匹。叶天士治风温及幼科痘疹,可补仲景所未备,救众生之沉冤,称得上独立医宗。
恽毓鼎是近代中医学校教育创立的先行者之一。1908年他奏明朝廷“奉旨学部知道”,他在北京梁家园组织医学研究会,并协同御史徐定超、宗人府府丞朱益藩及各省督抚集资创办了公立中等医学堂。学制三年,课程以中医为主,西医为辅。他亲编《医学讲义》,并讲授《伤寒论》、《医宗金鉴》、《寓意草》和《医案》。他在学堂后殿设三师神位,中祀天师歧伯,左祀先圣张仲景,右祀历代名医为总位,春秋二季开学放学之际,他率教员学生释奠。此学堂前后共办四期,其甲班(第一期)学生于宣统三年(1911年)七月二十五日(阴历)毕业,由他颁发毕业文凭。他还以医学堂为基地,以任课教师为主体,创立了“医学堂研究会”,又称“医学研究会”,他任会长。这个学会成为清末民初北京中医学术的重要据点之一。1913年9月,当局教育部下达部令斥责中医,引起广大中医之激愤,医学研究会于9月24日(阳历为10月23日)举行大会,痛斥教育部诋毁中医之谬。恽毓鼎率先登台谴责讨谬,台下闻者鼓掌。12月25日,他参加请愿代表团,陈情政府提倡中医,设立中医专门学校,他行于队伍之先和代表团一起请见教育部总长汪大燮,递交情愿书。此次请愿,是上海医药总会会长余伯淘发起,,北京代表7人,除恽毓鼎外,还有陈春园、易炳如及同人堂、鹤年堂的代表。当年恽毓鼎先生曾经说:“吾平生大愿,欲请巨款设一极大医学,以中医《内》、《难》、长沙书为主,唐宋元名家为辅,而以泰西医学参之,附立伤科、产科,兼立医院,以为实地练习,药物检查,所以杜药肆伪混,开中华四千年未有之业,造亿万姓健全之极。”他当年的宏愿,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已经达到了,如恽公有知,当会轩眉含笑。如今,中医学在遗脉赓续的进程中,在探讨坐大发展之际,仍要借重恽公的思路,唯命创新。
恽毓鼎赞赏李士材之“熟读则精灵四起,深思而鬼神可通”。他认为此虽论医,凡学莫不皆然。他对经史、天文、地理、民俗、艺术、经济无不究览,以通学之底蕴治医,不仅临床疗效卓著,理论也能茁其新说。如他认为妇女病以冲气为患甚剧者,如六脉无病,病属冲脉。他认为辨治虚损证,当以补肺补脾为第一要义,此论他得之于慎柔禅师,他特别强调忌滋阴凉腻,如生地、玄参、知母、黄柏之类,他述其理由是,阳气一败,阴随之绝,百无一生。他用药除讲求四气五味之外,还兼取类比形,他认为“大凡像何藏者入何藏。如马兜铃像肺,荔枝核像睾丸之类。像车轮者,多转气运脾。藤蔓生者,多入筋络。外皮坚韧者,多固卫气。中心空者,多能通中……至若有奇效。此所谓尽物性之学也。”这一点类同于清初的张志聪。
在他的文史医诸著作中,最堪史乘医事价值的就是《崇陵传信录》,此文从同治痘疹殡天说起,记两宫垂帘,宫中永乐大典亡佚,甲午辽东丧师,戊戌新政,义和团及联军入城,辛丑和议,清流浊流之争,直至光绪慈禧两日内相继而崩。当时对光绪死因有多种说法。真可谓“幽囚野死,搢绅难言;烛影斧声,起居谁记?”恽毓鼎质言突然死亡,正是函开心史,“可以告先帝而质鬼神”。我想,他以史官之德,又是宫内近臣,他本人还是高明的医生,此篇应当是传之历史的信录。近年来国家清史编纂委员会的科研人员,取得了光绪的头发,化验得知,头发砷剂的含量,高于常人数百倍之多,证实了恽毓鼎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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