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 年 11 月 20 日
花莲是台湾最著名的风景游览区，是宝岛美丽山水的代表与缩影，所以主人赖俊雄教授坚持邀请我们来此一游。我们亦乐此不疲，否则，来台湾不去花莲，岂不留一终身遗憾？“高山青，涧水长，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阿里山的少年壮如山┄┄”，我从孩提时期到不惑之年，从小学课本上读到的，从歌声里听到的，只知道台湾有个阿里山，有个日月潭，却不知道她有个举世闻名的花莲──太鲁阁国家风景区。太鲁阁风景区像位俊雅的村姑，像西子湖畔妩媚的浣纱女子。她最大的魅力，是自然美，天然美，毫无修饰，绝无雕琢，浑然天成，亭亭玉立于太平洋的西海岸。
一天中午，我们几个人在花莲山区的一个小饭馆里吃饭，席间墙上装裱得很讲究的一幅书法深深地吸引并打动了我们，引出了我的无限惆怅。这是一首写“荣民”（台湾称大陆来台的国民党老兵为荣誉公民，简称荣民）的悲凉生活与思乡心情的诗，主要描写几十万来台老兵浴血拼命开山劈岭修建台湾东西公路的史实。现将这首《荣民悲歌》的一部分内容抄录如下：
“天苍苍、野茫茫，荣民心里尽悲伤。少壮被征入军伍，从此未见爹和娘。转战东西或南北，被驱无异牛与羊。锦绣河山皆变赤，懵懵懂懂渡海洋。为建经济复兴路，脱掉军装换工装。同凿山石同落泪，一斧一铲劈蛮荒……。国建财源犹不足，贪污浪费如豺狼。彼岸虎视若无睹，争到明朝齐遭殃。浊酒散愁愁不尽，吞声饮泣告天苍：天苍苍！地苍苍！祈我长上无欺罔……”。落款是丁代表舒华雅嘱，民国八十一年。这是一个叫丁舒华的大陆老兵1992年在台湾花莲的山区写的。
台湾是远古造山运动中，太平洋底地壳挤压隆出地面的一个宝岛，地形像一个横跨南北的哈密瓜，南北长，东西圆。台湾的人口和经济主要集中在西部地区，由北向南有一狭长带状平原，从北至南是台北、台中、高雄与台南等大城市。而中部和东部全是连绵不断的“中央山脉”，崇山峻岭，深谷大川，无路可走，其行路交通之难远胜于蜀道。东部与西部之间的经济与物资均被万重关山阻隔。为此，台湾当局为了解决有史以来东西部经济的失衡与悬殊问题，决心修筑一条横穿十万大山的东西公路。
但是，当时蒋介石带着四百万残兵伤将败走台湾，“国建财源犹不足”，经济匮乏，“国军”与当地群众已有几次冲突，靠军队才镇压下去，若大量劳民伤财又恐当地人反目，当地人也绝对不愿去干这比修长城还苦的“卖命活”，不愿再有“孟姜女哭长城”的悲剧，故蒋介石不敢征用当地劳工。而国民党的赴台部队老弱病伤，多为白丁，既搞不了科技又搞不了经济，于是“国民政府”一声令下，几十万大陆老兵“脱掉军装换工装”。这些“少壮被征入军伍，从此未见爹和娘，转战东西和南北，被驱无异牛与羊”的老兵们，饮泣吞泪，在生活条件极为艰苦，没有现代筑路机械的情况下，衣衫褴褛地走进这永无尽头的茫茫群山之中。他们思父母情切，想妻儿肠断，食不饱腹，衣难裹体，未知前面是死是活。这群肝肠寸断的中原哀旅，就靠着原始的铁镐和炸药，一寸一寸地挖，一天一天地凿，“同凿山石同落泪，一斧一铲劈蛮荒”，其声之哀之悲，催人泪下。
我们或驱车疾驰，或下车慢行，在这条山路上走了很长时间。沿途重峦叠嶂，深壑千尺，很多地方凿出的山洞一个接着一个，有的山洞整个穿过一座大山，可知筑此路之艰难之危险之浩繁，都是世所罕见的。陪同我们参观的台湾“中国医药大学”的一位教授说，修这条路不知砸死累死病死了多少大陆老兵。听到此处我心中不禁涌起阵阵悲凉：他们都是华夏同胞啊，他们很多人连一天书都没有读，就被抓壮丁拉出来当兵了，他们在大陆有父母兄弟，有妻室儿女，如今老死异域他乡，抛尸撇骨十万大山之中，九泉之下他们能瞑目吗？“可怜无定河边骨，皆是春闺梦中人”啊，他们在大陆的妻儿们还在望眼欲穿地盼望家人团聚呢……这条公路与其说是凿出来的，不如说是用沥青与“荣民”的白骨铺出来的。
这条横贯台湾东西的血肉沥青公路，对台湾后来的经济发展与繁荣发挥了巨大作用，被称为蒋经国政绩的“台湾十大经济成就”之一，在中华筑路史上写下了悲凉的一笔。不知今天台湾洋楼轿车里的青年们，还记得当年那些异乡孤魂吗？（原载于《中国中医药报》1996年8月22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