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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夫与中医药(1997年)

2022 年 11 月 27 日

1996年夏初的一个下午,我们在台北的一所公寓里拜访了已近百岁的陈立夫先生。
陈立夫先生当年已97岁了,他青年时考入天津北洋大学矿冶专业,后来又到美国匹兹堡大学攻读了矿冶硕士学位回国。其二叔陈其美是孙中山的亲密战友,同盟会的创始人与虎将,也是蒋介石的恩师,后被袁世凯派刺客暗杀于上海街头。由于他二叔陈其美是蒋介石的恩人,陈立夫回国后曾多年担任蒋介石的机要秘书,后长期任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部长,又曾任行政院教育部部长、立法院副院长、总统府资政等职。他与其兄陈果夫长期经营管理党务,国民党内旧有“蒋家天下陈家党”之说。他和其兄陈果夫一起,与蒋介石、宋子文、孔祥熙并列为旧中国的四大家族。但四大家族今天仅剩下这一个百岁老人了。
公寓在台北市内,是一个小院子,院内有一幢一层的平顶白色建筑。一位六十来岁文人模样的先生将我们从门口迎到客厅,原来他是立夫先生的秘书。客厅很大,约有七八十平方米,一些精致的文物和古玩摆在红漆檀木的多宝架上,正中墙上挂着孙中山先生手书给立夫先生的“天下为公”横轴,其他墙壁上挂有蒋介石送给他的题咏条幅以及他与蒋介石等旧中国要人的合影照片。整个陈设透出一股浓重的中国江南水乡气息。
秘书扶着立夫先生从内室来到客厅,只见立夫先生皓首银发,手持一根朱漆檀木拐杖,上身里面穿一件白色T恤衫,外面罩一件颇精细的浅白色夹克衫,下身穿一条鹅黄色长裤。一身浅色,精神矍铄,衣着讲究,仍不失当年英俊儒雅的风度。
立夫先生见到大陆来的人分外高兴,问了好些大陆以及他老家浙江吴兴(今湖州市)的情况,那种非常浓重的思乡情切使我们这才真切地体会到了人到老年的思家心情。他说:“树高千丈,落叶归根哪,过去我能走的时候要回去,他们不让我回去。现在可以让我回去了,我已经走不动了,我好几次都想回大陆去看看的”……颇有杜甫诗中那种“天涯涕泪一身遥”的末年伤感。
立夫先生早年与共产党作对半辈子,重庆谈判时毛泽东主席曾三顾陈公馆(前两次陈不在家,第三次唔面),一是礼节性拜访,二是做工作。陈立夫劝毛泽东放弃马克思主义,回到“三民主义”旗帜下来,毛泽东以大量事实雄辩反驳,历陈国民党破坏国共合作、剿共与压制工农的事端,最后陈立夫以理屈而终,他内心也暗暗佩服共产党主帅的雄才大略。国民党败走台湾后,蒋介石把失败的责任全推到桂系李宗仁和CC系两陈(陈立夫与陈果夫)的身上,搞“清算”运动,而他自己则一点“责任”都没有,这一是为了找替罪羊代过,二是为了让蒋经国顺利接班而剪排异派政治力量。如此,李宗仁和陈立夫只得先后“出洋”远走美国。1950年陈立夫临行前去蒋府辞行,蒋不在家,宋美龄故作热情地送他一本《圣经》,说他读后“会在心灵上得到不少慰藉”,这句话更勾起了他的许多新愁旧怨,他指着墙上蒋介石的挂像一字一句字字含怨地说:“夫人,那活着的上帝都不信任我,我还希望得到耶稣的信任吗?”
他和夫人在美国新泽西州的一个农场里养鸡、读书,最多时养到六千多只。他还做起了中国浙江老家的皮蛋、咸蛋、臭豆腐乳、粽子等,夫人孙禄卿这位当年上海美专的才女与校花,也不时画几幅秀丽的国画拿出去卖。每天早晨他就驾着那辆老式汽车把这些东西拉到镇上去卖,当那些美国人争相购买这些中国江南风味食品时,谁又会想到这个老农曾是旧中国叱咤风云的四大家族之一呢?在“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田园生活中,他也经常反思着这一辈子的是非曲直。一个来访的客人请他谈谈过去的事,他说:“过去国民党是我一手搞的,过去的党打败了,败军之将不可言勇,有什么好谈的呢?”
没有想到1964年的一场森林大火,将他的农场烧成了一片焦土废墟,他伤心至极。不久,他与夫人又从头开始,在养鸡、劳动、读书、作画中过着恬静的田园生活。
身在他乡作异客,二十年以后蒋经国坐稳台湾,蒋介石才在1969年让陈立夫回到台湾定居。几十年岁月的洗刷,立夫先生倒成了两岸统一的积极支持者,加之老蒋小蒋都先他而殁,他也无所忌惮了。早在1988年他就在国民党的全国代表大会上联合34人提出“和平统一”议案,高呼“中国之统一为台湾海峡两岸及海外全体同胞之共同愿望”,这在当时来说是很大胆的。我《人民日报》立即发表评论员文章,称赞该提案是“顺应两岸人民强烈要求和平统一、振兴中华的历史潮流的……这种谋求祖国统一的积极态度令人感佩”。由于这一议案冲击了当局的“三不政策”,当然被台湾当局所否决。后来他还表示,如果邓小平请他去谈谈“中国文化统一中国问题”,他一定去,可惜台湾的“三不政策”又不让他走出孤岛。
立夫先生和他的哥哥陈果夫一样,致力于发展中医中药。陈果夫在任江苏省主席时,就在镇江医政学院内设立了中医系。立夫先生日常除了会客访友之外,多数时间是用在中医药的研究和各种活动上。1986年底我国国务院批准成立国家中医管理局的时候,立夫先生马上组织高层人士向台湾当局质询《面对中共国家中医管理局之成立,我等应如何因应》,要求当局重视发展传统医药。他在一次大会演讲时大声疾呼“在大陆,从上至下,所有卫生机构,中西医并重,我们为何不能?”他在为台湾第一个中医访问大陆代表团亲拟的考察提纲中感慨万千地写道:“中国医药之弘扬,全赖大陆”。  立夫先生主张中西医团结合作并力倡中医现代化。他说:“中医中药有待吾人以现代文字加以说明,以现代实验方法加以分析,故曰:‘中医现代化’,如此,则中西医更知对方之所长,不复歧视,相互合作,以救世人,故曰“中西一元化”。
1991年中国唯象中医研究会在深圳开年会,邀请立夫先生参加,他欣然答应,但因台湾当局种种阻挠未能成行,他立即给会议发来贺电:“中医学原于易理,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人生于天地之间,象与形在变,人亦受其影响而变,变而失去中和则曰病,使之回复中和医。故中医之病名,都与天象气象有关,如风湿、温症、伤寒等,西医则不然。诸公能在唯象方面,整理使之成一完整之体系,与西医之唯形方面之体系,相互辉映,合之则医学之全体大用明矣。谨此祝大会成功,与会诸公身体健康”
1990年立夫先生与夫人孙禄卿双双共渡九十大寿,在热烈盛大的祝寿会上,他把自己健康长寿的四大要素十几句话馈赠给与会嘉宾,既蕴医理又富哲理。这四大要素是:老健、老伴、老友、老本。十几句话是:老健“养生在动,养心在静”;老伴要“爱其所同,敬其所异”;老友要“以诚相见,以礼相待”;老本是“经济独立,无须求人,素有储蓄,取之有道,用之有度”。
老人家四海一生,但乡音未改,他用一口很浓重的江浙话跟我们谈中国传统文化,与我们一谈到中医药他就情绪高涨,谈锋甚键。他看中医药一是从中国历史传统文化上去看,第二是从中医药学的科学性上去看。他对我们说:“很多人一说到中医就认为不科学,这实际上是不了解中医药。我是学冶金专业的,我深信现代科学。但我深恶不学而好武断的人,所以我反对没有看过一本中医的书、对中医无一点了解便一口咬定‘中医不科学’的人。我亲眼看过中医治好了许多西医治不好的病,我也看了许多西医和中医的书。蒋公西安事变时把腰摔伤了,中国的外国的那么多高级西医专家都找来看过了,还是没有完全治好,我后来请来一个中医就把蒋公的病基本治好了,不是科学他能治好病吗。台湾荣民总医院是台湾最高级的西医院,那里的西医很多人说中医不科学,有一次荣总三百多个医生开会请我去演讲,因为我这些年研究了中医和西医,我很认真地作好了准备,我在会上针对他们的提问,很全面地讲了东西方医学的异同,西医好处在哪里,中医好处在哪里,我主张和坚持中医和西医结合起来。他们后来一看我很内行,说的也有道理,就没有人提问了。你们大陆的中医中药搞得比我们好,你们给台湾带了一个好头,也给全世界带了一个好头。台湾的卫生经费以前不给中医一分钱,后来每年给100万,这也远远不够。台湾原来没有一个中医的大学,我就在社会发起成立了私立的中国医药学院(现已为中国医药大学),就是搞中医中药的,搞中西医结合的,我担任董事长20多年了,就是要在余生把这个国粹推动上去。中医自己不要感到低人三分,一方面要有勇气,理直气壮;另一方面要有科学态度,治得好就是治得好,治不好就是治不好……”这时老秘书赶快上来拦住了立夫先生的谈话,他对我们说:“立公一见到大陆来的人就特别兴奋,谈话就控制不住自己,他已经讲了两个多钟头了,老人已97岁了,需要休息了”。

    

回来的路上,我在想,这位十几岁便想富国强民的人,走了许多弯路,用这一生绕了一个大圆圈之后,是不是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个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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